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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子良有些颓然地坐在一旁，心中百味杂陈。
原本他也不愿自己的寿命无穷无尽，仿佛人间就是炼狱；可是眼下真的已经身死，又觉得有些遗憾——自己在人间那么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，更何况自己的死却是那般糊里糊涂，并没有为天地万物尽心尽力。
不过，崔珏却告诉他：“子良，你先稍等片刻，我且应付完这一缕魂魄再议！”
说罢，他向地上一甩，上官荀的魂魄出现在秦广王殿，三魂七魄犹如散沙；被他和包拯带回的肉身，躺在殿中央一动不动。
崔珏施法，让上官荀的魂魄化作人形。
上官荀茫然四顾，看见了地上一动不动的自己，喃喃地问了一句：“我……我是死了吗？”
崔珏声音冷漠，“是！”
上官荀摇了摇头，“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？”
崔珏依然冷漠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怜悯，告诉他：“你的体内曾经容下了不止一个魂魄，你本是凡人之躯，无法承受如此重负，因此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上官荀就已经明白了。
他的魂魄在殿中央站着，仿佛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切。
崔珏也不解答，拿起了孽镜，放在了孽镜台上。
上官荀也管不了自己的尸身，按照崔珏所说，凑近了孽镜台，看见自己死前的形状。
崔珏和包拯护着他的尸身通过了梵塔甬道和黄泉路，飘过望乡台，身后仿佛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再往前数月，自己的弟弟上官蔚病重体弱。母亲抱着幼弟昏厥高热的小小身躯，也是这样凄厉的呜咽。
孽镜台青芒骤亮，又往前了一些时日。
上官荀的影子在镜面扭曲成九头毒蛇。第一颗蛇头正吐出信子舔舐弟弟襁褓里的泪珠，第二颗蛇头在啃咬母亲手中的小小锦被，第三颗蛇头......
“罪魂上官荀，弑杀血亲，欺心灭伦。”秦广王的声音震得孽镜台簌簌颤抖。
镜中画面忽转，上官荀看见自己将八岁的幼弟哄到荷花池边，春日暖阳在他新裁的锦缎上跳跃。那抹本明媚的笑该嫡长子独有的神色。
“哥哥看！池底有金鲤鱼！“稚嫩的脸庞贴着青石栏，上官荀盯着他后颈细软的绒毛。只需轻轻一推，那些绒毛就会沾满淤泥，就像半年前被溺死在恭桶里的狸猫。
镜中的上官荀却没有那么做，而是从自己锦囊中掏出一把药粉，轻轻地撒在了弟弟的头发之中。
判官笔凌空写下“妒火焚心“四个血字，镜中上官荀撒着药粉的右手突然燃起青色火焰。
灼烫感席卷全身，上官荀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非人嘶吼。镜面突然炸裂，千万块碎片里同时映出弟弟发现自己病因的表情——他最后的眼神不是恐惧，而是困惑。
“判入热脑地狱，受琉璃业火焚身九百劫。”秦广王殿顶垂下七十二道铁索，穿透上官荀的琵琶骨。
鬼差拖着他走向泰山王殿。经过血池时，池中浮尸突然齐声大笑。
他们腐烂的嘴唇开合，竟都是上官蔚的声音：“哥哥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“
当第一簇业火钻进指缝时，上官荀终于明白刑罚的真正含义。
火焰像活物般啃食记忆，从指尖开始，每一寸血肉都在重复上官蔚曾经遭受的病痛。九百劫后，上官荀又会完好无损。
崔珏站在孽镜台前，看见地狱的景象，心中略有不忍，喃喃道：“此人也不过是个凡人，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，而今受此惩罚，也算是给他个教训吧！”
蒋歆看崔珏心生不忍，扯了扯他的衣袖，“那还有一个你更加不忍的人……”
崔珏回头一看，愁眉苦脸的周子良坐在了地上。
他伸手拉起周子良，“还没活够吗？”
周子良看着崔珏，“我只记得我死前是在上官家主的坟前，再醒来就在这里看见你和蒋侯。”
“上官荀的体内藏了申公豹的魂魄，彼时他隐藏极深，所以你根本无暇顾及，着了他的道。”崔珏伸手拉起他。
周子良终于想起之前的情景，赶忙扯住崔珏的衣服，“既然我和上官荀都已经死了，上官蔚呢？那孩子怎么样了？我记得当时上官荀可也是要取了他弟弟的命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他突然想起来，上官荀并非是真正的上官荀，而是申公豹。
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说清楚，崔珏安抚住他，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上官蔚已经托土地公带回了金观书院，你大可放心。现在上官家的成年男子均已身亡，只剩下上官夫人。金观书院很快就会通知上官夫人。不过，上官荀的尸体没有留在人间，而是带到了地府，这件事恐怕也会惹得不大不小的麻烦。”
此时，黑白无常来报，看见了地上竟有一具尸体，自告奋勇：“府君莫急，我们兄弟二人会将这尸体送回阳间。”
崔珏想了想，手写了一封信件交给范无咎，“这是我代包相爷以上官家本族叔祖的口吻写给京城府衙的信件。内里将这件事详细解释；如果府衙不信，大可让仵作前来验尸。我想也会遮掩过去。”
范无咎和谢必安毕竟在人间游走多年，自然是了解府衙行事做派。
范无咎告诉崔珏：“这些年怪力乱神之事，早就为人们所知，不过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讲而已。我二人将这封信件交给府衙，想来他们也不会追究下去。”
崔珏点了点头，“有劳！”
黑白无常带着上官荀的尸体离开了秦广王殿。
周子良看着他们走过之后，转头问向蒋歆：“蒋侯，我是否要在此受审？”
蒋歆难得有闲心，点了点头，“自然如此！子良，虽然你也算是地府神官之一，但我等不可徇私。现在，你就站到孽镜台前照一照，我倒想知道‘孽镜台前无好人’这句话是否可以在你身上出例外。”
周子良苦笑道：“我乃一介凡人，机缘巧合成为城隍君，生于世间数千年，哪里会不做错事？蒋侯有令，莫敢不从！”
他踱步到孽境台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