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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以骋的事,太后交给了周行章全权处理,郁仪找人去问过,众人皆说不知情。
孟司记告诉郁仪,王以骋招认了是他杀了韩氏的丈夫??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姜珩,而并非是夏源渤。
韩氏的罪名看似是被洗清了,但夏源渤私铸兵器之罪还悬而未决。
而当时逼着韩氏认罪的顺天府、北镇抚司都难辞其咎。
这件事由傅昭文主理,他主张追责到底,看看究竟锦衣卫,司礼监、乃至顺天府,究竟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。
这件事张不太赞成傅昭文这样查下去,两个衙门之间的积怨太深,不论是谁卷进去都不好。
但与脱火赤商定的围猎之日已到,张濯不得不随着太后皇帝一道,到京西的山外驻跸行猎。
九天阊阖开宫殿,万国衣冠拜冕旒。
这一路浩浩荡荡,好不威严。
郁仪的官位太低,按理说是要跟在队伍的末尾。好在文官可以乘车,不必骑马走百十里路。若不然,凭借郁仪这两脚猫的马术,只怕还没到西山,就得先摔个半死。
还不等她跟随众人上车,永定公主身边的何司饰就来请她:“公主殿下说车里还有个位置,请苏给事随她一车。”
郁仪心里纳罕:“于情于理,永定公主都该是和庆阳郡主一车。”
何司饰笑道:“郡主今日被太后娘娘叫去了。”
郁仪懂了,庆阳郡主入宫也有小半年了,太后娘娘是时候掂一掂她的斤两了。
于是她也没多说什么,匆匆跟着何司饰到永定公主的车驾前去了。
永定公主的马车高大华贵,可比他们后面文官们五六人挤在一起的小车强了不知多少倍。
车中的小几上摆着一个小巧的博山炉,永定公主正在点香。
“你来了,坐下吧。”永定公主纤纤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茶,“自己喝。”
她的性子向来如此,一旦关系亲厚起来,便没了公主的架子。
郁仪不渴,于是坐在一旁看公主点香,只觉得这一套流程宛如行云流水,当真是极美,不由得赞叹道:“的确是第一风雅之事。”
永定公主听罢叹了一口气:“所谓风雅,也不过是无事可做,无事可忙打发时间罢了。”
她美目盈盈地向郁仪看来:“我教你识方,你可愿学吗?”
郁仪想了想,笑着答:“我学它算是暴殄天物了,这等雅事换不来一斗米、一箪食,于我来说便是无用的。
永定公主说:“是啊,我的青春便全都荒废在这东西上面了。”
她把手中的香拨放下,撑着头说:“虽然还没有颁诰,但用不了多久,我就要嫁到北元去了。苏姐姐,你会想我吗?”
此话既出,郁仪心里也酸涩起来。
入京至今,与她交好的人却并不多。
掺杂着欲望的结交,其实并不纯粹。
越是如此,越让人怀念那些最简单的真情。
郁仪轻声说:“何止会想呢?我会整日里盼望着殿下能安康。不只是安康,还盼望着殿下能施展才华,做在大齐做不了的事。”
“我怕我做不好。”永定公主道,“我从来没学过这些。”
“娘娘也没学过,依然能做定国安邦的帅才。殿下跟在娘娘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,有些东西只怕早已经记在了殿下的心里。’
永定公主的手指逗弄着桌角垂下的流苏:“如今你对我说这样多,其实没有真走到哪一步时,我心里总是慌乱的,但我这个人,不服输也不想认命,我一定会过得好的。”
车马摇摇晃晃,一直到黄昏时分才驻跸在西山脚下。
这是郁仪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行猎活动,她看着脱火赤坐在篝火旁擦拭弯刀,看着宁王认真的调试着自己的弓弦,那一刻她心里明白,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行猎,更像是两方暗中的另一场博弈。
席间,郁仪几次想提起开互市的事,皆被张耀用似是而非的语气引到了别的话题上。
他眼眸清冷,话不多。
偶尔目光与她相碰时,张耀坦然地对着郁仪举起酒杯。
郁仪匆匆忙忙地端杯示意,掩人耳目般匆匆饮下。
一不留神,却又撞进了张濯藏着笑意的眼眸深处。
直到酒喝过几杯,茶水续过几遍,张濯端着酒杯站起身:“此一杯,臣敬陛下与娘娘,也敬台吉。愿大齐与北元用结盟好,戮力同心。”
太后颔首:“显清有心,哀家也愿如显清所言,与台吉一道共襄大业。”
此言既出,众臣们亦纷纷举杯。
就在这君安臣乐的氛围下,张濯继续道:“臣斗胆恳请娘娘,于固原关和灵州两地设立互市。”
“互市。”太后抬起眼睛凝视他,“交易什么?”
郁仪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。
张濯平静地回答:“马匹、粮草、茶叶、瓷器和铁器。”
听到铁器二字,太后的脸色微微一沉。
而原本把玩着夜光杯的脱火赤,破天荒地把目光落在了张耀的脸上。
他的的确确和苏郁仪有过口头上的交易。
若苏郁仪能说服太后开互市,他会给她想要的消息。
现下,开口的人是张耀,脱火赤的目光流连在这二人的脸上,想要找到能证明他们串通好的证据。可脱火失败了,张耀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,而郁仪垂着眼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太后轻轻抿了一口酒,才道:“此事有待商榷,日后再议吧。”
张濯不疾不徐地继续道:“昔宋通茶马互市,换五十年边安;若今日拒市,彼困饥寒,必掠边求生,边民则陷水火。开市通茶盐,可安边塞,省兵戍;施仁德,化民心,彼感德怀和。通市之策,实为以舟渡河,免祸而得安,愿太后垂察。”
张濯不愧是兴平年间的进士,几句话间,周遭便安静了下来。
郁仪虽没有看他,可张耀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在耳畔。
他是在帮她。
在场这所有人里,或许只有她心里最清楚的一点。
杯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,弦月对孤影。
她握着酒杯的手久久没有动一下。
而此时的张濯,心中却平静得近乎释然。
又有那么些许的欣慰。
他在想,若前世的苏郁仪因通敌而获罪,那么今生通敌的人变成他,又当如何?
如今的张濯既知道郁仪的动机,也知道她的理由。
他只需要沿着她前世的路走下去,是不是就能保全她?
太后的目光落在张耀的脸上,过了很久,她说:“既然你开口,哀家便给你这个面子,如你所言在固原关和灵州皆设立马市,也算是我大齐对台吉的一份诚意。”
“不过,哀家也有话要说。”太后将酒杯放在桌前,发出轻轻的“哒”声。
“盐茶等物姑且不论,诸如铁器等物,哀家要征收额外的赋税,台吉可愿应允吗?”
对于这个结果,脱火赤已然觉得是意外之喜了。
即便是加了赋税也是无妨的,只要开了这道口子,日后总会有办法降低成本。
“多谢太后、多谢陛下。”脱火赤躬身道,“瓦剌部的百姓感沐娘娘与陛下的慈悲恩德。”
席间,祁瞻徇的话明显变得比过去更少。他的目光逡巡在每一个大臣的脸上,似乎想要透过他们的面具,参透每个人心中所感。
最后,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苏郁仪的脸上。
她从始至终低着头,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在祁瞻徇的记忆里,张濯并非是一个冒失的人。他今日说出这些话,背后一定有缘故。祁瞻徇一时想不通,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。
那日宴会之后,郁仪先回了自己的毡房。
这是为她一人准备的独立毡房,地上铺着绒毯,矮桌上发着一套骑射的用具。
从左到右依次摆着鹿筋角弓,扳指、弓韬和一身新的骑装。
熏香的味道有些熟悉,郁仪便知道这是张濯为她特意准备的。
她拿起最左侧的角弓试了试,很是趁手。
如今虽天子驻跸,左右全是耳目眼线,他们自然不能像过去那样能私下里见面。
可即便是不见,张耀也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,他时刻惦念着她。
郁仪换了骑装,从马厩里牵出为她准备的坐骑,想要围着驻跸的连营跑几圈。
夏夜的风带着泥土的香,郁仪骑得并不快,她举起角弓试了试,心中很是喜爱。
她微微仰着头,看着头顶仿若能流动的星河,心中满是平静与惬意。
殊不知这一幕,全都被不远处的祁瞻徇收入眼底。
他正和宁王策马回来,身上的汗衣没消,血管中流淌的热血依然释放出强烈的战意。
他的目光落在张濯的脸上。
张耀恰好也在看她。
他骑着一匹大宛马,单手握缰,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。
祁瞻徇催马上前,来到张濯身边,从自己的箭篓里抽出三支羽箭。
他看向张濯,唇边含笑,眼神却是冷的。
“张大人。”祁瞻徇道,“想和我比一比箭法吗?”
嘴上如此说,他羽箭所指却刚好是苏郁仪的方向。
张耀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随后垂下眼,手指轻轻抚摸着坐骑:“若陛下要比,臣自然只能认输。”
“臣手中的箭,永远不会指向自己的同僚,过去不会,将来也不会。”他看向祁瞻徇,“陛下会吗?”
祁瞻徇听闻此言,手中用力,弓弦绷得更紧:“你这是在质问朕?”
“这里只有你和朕在,这一箭若真夺走苏郁仪的性命,始作俑者只能是你,只会是你。”
张濯并不畏惧:“帝辛亡商,昔年便俘掠游猎,以之为乐。”
祁瞻徇继续问:“你如此劝说朕,究竟是为了规劝朕,还是舍不得苏郁仪?”
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,却又猜不透缘由。
但张濯和苏郁仪这两个本不该牵扯在一起的名字,却一次次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祁瞻徇的眼前。
张濯听他说完,才继续道:“兼而有之。臣既不愿让陛下误入歧途,也不想让苏给事这样的人英年早逝。”
祁瞻徇收起弓箭,笑着对张耀说:“朕怎么会舍得真杀了苏郁仪,朕和你开玩笑呢。”
说罢他一扬马鞭,轻打张耀身下的坐骑:“朕刚赢了宁王,现下也要和张尚书比试一场。你是文臣,朕也不想胜之不武,所以让你一箭之地。”
张濯握着马缰疾行数步,又回头看来。
只见月色之下,年轻的皇帝唇边的笑意还没散去。
看似生机勃勃,却有无尽暗流涌动在他的眼底。
张濯的掌中有汗,他看向远处催马踱步的郁仪,从箭囊中拔出一支箭,飞快的射向她面前的空地。
箭矢没入草地中,箭尾剧烈地抖动着。
郁仪抬头看来。
张耀的目光已经收回,没有再多看她一眼。
与其说是捉弄,这更像是警告,在催促她不要再向前的意思。
郁仪忖度一二,旋即挽起缰绳,勒转马头。
这里离营房有了不近的距离,她没有继续向前走,转身向营房走去。
才走过时十几步,她看到祁瞻徇正纵马而来,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,只有马蹄扬起了无尽的尘沙。
夜色浓郁,山峦与灌木都只留下一个个模糊寂静的影子,虫鸣声不绝于耳。
安静中又透露着能吞噬人心一般的诡谲。
就在她快走到自己的营房时,一棵树后站着一个如同山峰般高大的男人。
脱火赤显然是在等她的。
郁仪翻身下马,将马拴在树干上。
脱火赤抱着胸站在她面前道:“今夜,我是来兑现我第一个诺言的。
“你想要知道什么,尽管问吧。我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你,但我希望你想清楚再问,因为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