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骤然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,梦中的郁仪猛然一惊。
她说:“张濯,我在这里。”
梦中的那人却浑然不知。
他手中握着马缰,指骨泛起青白的颜色。
风雪愈急,他打马的速度就越快,身后马蹄留下的印痕,又被纷纷扬扬的骤雪掩埋。
郁仪的心也揪紧了,像是和他一起将心提到了喉咙口。
纵然知道张濯听不见,郁仪依然说:“我一定也在等你,你一定会找到我的。”
梦境之外,马车中的张濯也发现了郁仪似乎睡得不大安稳。
她眉心微微皱着,不自觉抓着自己的衣角。
她青色的官服被她攥出了深深的褶皱。
张濯担心她梦到在花影楼里那些晦暗的光阴,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:“窈窈,窈窈。”
“醒醒。”他温声唤她。
靠在他肩上的人猛地睁开眼,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。
张耀的手放在她发顶,轻声说:“好了,梦里的都是假的。”
“同我说说,梦到了什么?”
郁仪于昏沉中抬起眼睫,嘶哑着嗓子说:“我梦到你骑着一匹马,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,来京城中寻我。”
她明显感受到身旁那人身子猛地一僵。
张濯垂下眼:“哦?”
“若你没叫醒我就好了。”郁仪笑,“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寻到我,寻到我之后又同我说了什么?”
可惜,这个故事并没有想得那么柔情。
它太残忍,也太血腥。
张濯没有找到她,他们也没有机会再说上最后一句话。
他轻轻抬起手,一点点擦去郁仪额上的薄汗:“我猜你梦中的那个张濯,很快就寻到了他的窈窈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啊,他们可能和现在的你我一样,坐上同一辆马车,一诉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。”张濯声音不高却格外郑重。
郁仪被他三言两语勾勒出的画面所吸引:“这个故事我喜欢。
“若这是真的就好了。”张濯道。
马车停在张耀的府门外,郁仪想到了什么:“不如去我那吧,昨天白檀用鱼糜包了饺子,我觉得味道不错。”
张濯睨她:“我们仨一起?”
郁仪唔了声:“不好吗?”
张濯掀开车帘,早春微冷的风就这样悄悄地灌进来。
郁仪近日头上簪了一枚珍珠,素简中透露出几分皎洁。
他拉着她走进府门,跨过垂花门,荷花池里春水浮光。
张濯终于开口回答她:“还请苏给事,能留片刻得闲的功夫,来陪我这人。”
郁仪望向他,缓声说:“若张尚书自称自己是闲人,那朝中只怕无人敢说自己日理万机了。”
“不过是我这心里只装着你一个,而你心里装了太多东西罢了。”
他微微垂着头看她,风里满是潮湿的花香。
“第一次见你,也是这么一个春天。”郁仪笑,“也在你府上。”
张濯摇头:“更早。”
郁仪哦了声:“是在松江,你是我那一科的主考官。只是那时我还不识得你。”
张濯没说话,郁仪便当他是默许了。
她盯着湖面良久,身后那人没有什么动静,所以都仪下意识回头看去。
张耀的脸沐浴在明明灭灭的光下,他轻声说:“我们之间的回忆,还是太少了。”
一年而已。
发生过的事,几乎两个巴掌就能数完。
可他也在扪心自问,若苏郁仪真的想起了前世,又该如何?
她也会一并想起他的懦弱,他的踯躅,以及在她死后,他的狠戾无情。
她还会想起前一世,倾轧冰冷的政治,想到她未完的梦想和心愿,想起她的壮志难酬。
她还会记得,她是以一个罪臣的身份含冤而死的。
这些又太痛苦了。
所以,彻底的遗忘并不是什么坏事。
张濯希望郁能沿着这条路安安稳稳地走下去,蓬勃的、充满生机的、坚韧又顽强的。
保持着那一颗赤诚又清澈的心。
前一世在郁仪死后,张濯曾给她写过很多封信。
字字泣血,字字含恨。
那时他屡屡在想,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。
如果没有,那这些信又该烧给谁?
如果有,得知一切的郁仪,可会再愿意看他写下的书信?
某一刻,张濯的心底有情绪在翻涌。
“郁仪。”张濯在她背后轻轻唤她的名字。
“嗯?”郁仪回眸。
他想问她:今生可还有娶你的机会吗?
这话太没轻重,又显得太幼稚,张濯到底没能说出口。
在与她剖白心迹之时,张耀已说过不会用情意二字将郁仪捆绑。求娶二字,对于他们两人还太遥远也太奢侈。
可张濯心里,真的很盼望能有这样一场婚礼。
这是他的亏欠,也是他的夙愿。
需要一个名分的人从来都不是苏郁仪,而是他自己。
他有些想笑,因为他总是屡屡对着苏郁仪欲言又止。
“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,前世今生都如此。”他说出口的话最后变成了这个。
郁仪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吓了一跳,听完这话,不由得笑:“人怎么会有前世今生呢。”
她抓住张濯的手:“只要这一辈子就够了。
有风自水上吹来,张将手放在郁仪的发上,摩挲着那颗比月色更皎洁的珍珠:“两辈子,三辈子,我的心里,也唯独能装下你一人罢了。”
“我最近想清楚了一件事。”就这样半靠在张耀的怀中,郁仪道,“人的理想和抱负,未必一定是拜相封侯,或在听雨僧庐下,或在山川湖海间,能渡一人便渡一人。”
“在你渡的人中,张濯是其中之一吗?”
郁仪弯眸而笑:“张濯是与我携手同舟的人。”
这句话却化解了张濯心底的许多忧愁。
一纸婚书也不过是寻常儿女约定三生的契约,他与苏郁仪的诺言理应记在史书里。
哪怕没有名姓,哪怕片语只言。
张濯拉过她,让她转过身来,他捧起郁仪的脸,星辉荡漾在二人眼底。
他低头吻她,还是像过去那样,由上至下,从浅而深。
吮着她的唇,又循循来诱她回应。
在这饱含着情意的吻中,郁仪却似乎感受到了淡淡的伤感。她抬起低垂的眼睛看向张濯,他闭着眼,似乎也沉浸在这缠绵的吻中。
他像是害怕失去,所以每一次拥有都分外珍惜,每一个拥抱都格外用力。
江山清风,山江明月。
张濯将郁仪压在水榭深处,耳畔听到了除了风声,便是轻轻的虫鸣。
郁仪被他吻得喘不过气,张濯这才将她松开。
早春的风有些冷,张濯背过身去咳了几声,这一咳竟停不下来,郁仪忙轻轻拍他的背:“这是怎么了?”
张濯缓了缓,握住她的手:“没事,早几日受了些风寒而已。
郁仪正要扶着他坐下,成椿在水榭外匆匆跑来:“张大人,苏给事。”
“内宫传来消息,太后已允脱火赤所求,出降永定公主至北元。”
此言一出,二人都微微一惊。
郁仪先前从皇帝口中已经探听出了些许风声,而这个消息对于张濯来说却更为震惊一些。
前一世的永定公主没有嫁给任何人。
不是陆粤、不是赵子息,更不是脱火赤。
她与陆零的感情未果之后,永定公主成为了和夷陵公主一样的人。
纵情声色犬马,豢养面首男宠,戏子伶人进出宅邸,驸马形同虚设。
她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。
张濯甚至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,也没有为她做什么事,她的命运便已被悄然改写。
“她会喜欢北元吗?”郁仪轻声问。
“她会让自己爱上那里的。”张濯回答道,“北元将会是属于她的名利场。”
郁仪听懂了张濯的话:“我很意外你会说这些话。”
“意外?”张濯微微扬眉。
“或者说是惊喜。”郁仪的目光落在水面粼粼的清晖上,“你要知道,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女人常常被视作名利场的点缀,是男人获得权力后,供他们掠夺的猎物。”
“是因为有娘娘在,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获得过去无法获得的东西。”
张濯轻轻把她揽在身前:“或许有一天,你也会成为这样一个,可以庇佑别人的人。”
“会吗?”
“一定会。”张濯如是说。
于是郁仪仰起头,认认真真地说:“那我一定真的会成为一个,能庇护更多人的人。”
转一日,郁仪拿着皇帝的令牌前往诏狱提审夏源渤。
而那时的夏源渤虽然活着,却和死已经没什么两样了。
他被烫哑了喉咙,夹断了十指,口不能言,手不能书。
那日许奚说夏源渤的命比韩氏的命高贵,只能说明许奚的认知并不准确。
在很多人眼中,贱民如蝼蚁,不分男与女。
“夏军户。”郁仪盘腿坐下来,“我问你答,你认为对的就眨一下眼,不对就眨两下,行吗?”
夏源渤眨了一下眼睛。
郁仪说:“你老婆去年才给你生了个儿子,对吗?”
夏源渤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问题,愣了愣神,眼圈就红了。
郁仪说:“你想让他们都活,对吗?”
夏源渤眨了一下眼睛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“好,既然你想让他们活,那就要和我说实话。”郁仪盯着他的眼睛,“你前阵子私下里接的营生是什么,是不是让你修复那些报过损毁的兵器?“
夏源渤倒吸了一口气。
郁仪说:“我猜对了,对吗?”
夏源渤迟疑地眨了一下眼。
“好,”郁仪点点头,“除你之外,可还有任何人在做这件事?”
这些兵器总不少于数千件,必然不可能由夏源渤一人来完成。
夏源渤的十根手指都断了,他艰难地用嘴衔起一根草秆,跪在地上,用手肘撑着地,写下了一个名字。
郁仪有些发愣。
夏源渤写的名字是王以骋,是刘司赞的丈夫。
鸾司的七品佥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