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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定公主哭着从朝阳台上跑下来时,就连披风都没有穿。
她耳边响起太后对她说过的话:“映,人总要对江山社稷有所贡献。”
这一句话,就是坚持要将她送去北元和亲的意思。
她哭着问:“为何偏偏要我做这个贡献,我可以开粥厂,也愿意用自己的俸禄赈济穷人,若这些还不够,母后就把女儿贬为庶人吧,我即便是死都不会去北元的。“
太后不说话,永定公主就去拉她的袖子:“阿娘,我愿意嫁给赵子息,阿娘为女儿赐婚吧。
她伤心不已,就连母后都不叫了,一口一个阿娘当真是摧人心肝。
可她心里也明白,这许多年来,她从没有一次能在太后手中占半点上风。
脱火赤说,若永定公主出降,愿向大梁称臣二十年。
看似这二十年在岁月长河间不过是白驹过隙,可却足以让年轻的祁瞻徇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帝。
儿子,女儿。
皇帝,公主。
看似太后一向疼爱宽纵永定公主,而对祁瞻徇严厉苛刻。
可在她的心里,她可以舍弃这个女儿,来维护儿子的江山。
永定公主哀哀相求:“让宁王哥哥去和他们打吧,朝中有这么多精兵良将,不要把女儿放逐到那天涯海角去,让女儿一直陪着阿娘吧。”
太后沉默地听她说了良久,终于抬起头来。
她还是那样冷静雍容,如同佛龛上供着的观音一般平静。
可这一次,永定公主看见了她泛红的眼尾。
“映禾,我的好孩子。”太后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,“脱火赤不是一只猫,而是一头猛兽。他如此年轻就已经将瓦剌部统一,若不是这次张尚书侥幸抢得先机,他只怕会和祁瞻庭联起手来危害你皇兄的统治。我们自然可以和他打,但这对我们也是
一场重创与浩劫。花朝节时你亲自扮作神女,向百姓们送出祝福,若起杀戮,会有多少黎民因此丧命。”
“我不是把你发配到天涯海角去,而是你身上承担着只有你能完成的使命。”太后看着永定公主美若仙子的容颜,轻轻捋了捋她的鬓发,“若你成为了他的王后,你的儿子成为了北元的新君,他的身上就会流着一半大齐的血。你将成为大齐和北元
统一道路上最大的功臣。”
映禾落泪了:“那我的幸福呢?我是为了大齐注定要牺牲的人吗?”
太后微微颔首:“是的,映禾,这场斗争中,你是被牺牲的人。我不想同你说冠冕堂皇的话,我知道你是聪慧的女孩儿。因为两国之邦交,只有聪慧如你,才能做到最好。映,你愿意帮我吗?”
她没有用自称,眼泪含在太后的眼眶也不曾落下。
在永定公主的记忆里,太后永远是这么精致,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带着无懈可击的防御。
“阿娘,你也牺牲过吗?”她喃喃问道。
太后微微恍惚了一下。
她从嫁给姐夫为继室的少女,一步步走到权力之巅。回望过去的人生,她觉得自己的牺牲早已变得不值一提,因为在她心中,已经拥有了太多更重要的东西。
“牺牲过。”太后回答道,“我得到的比我牺牲的多很多,我希望你也是。”
“我不是个好母亲。我对不起你。”太后平静说道,“你若恨我,生生世世都恨我,都没有关系。”
永定公主有些恨恨地问:“我的感受你都不在意吗?”
“我当然在意,你是我的女儿。”太后牵动着唇角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意,“可我先是大齐的太后,掌握着这个国家的生死,然后才是你的母亲。”
“我甚至早已经不再是我自己。”
这句话,年轻的永定公主并没有听懂。
但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,她骤然理解了自己的母亲。
可在此刻,她哭着站起身:“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。”
说着就掩面跑了出去。
太后对着何司饰使了个眼色,何司饰立刻点了几个人:“你、你还有你,赶紧跟上。
永定公主知道身后有奴才,可她就是想一个人待着,不想再多看这些奴才一眼。
她跑过通廊、绕过荷塘,钻进了一处假山里。
这里是一整块太湖石做成的假山迷宫,寻常人在这里都会迷路。而永定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,对这座假山轻车熟路。
她才往里面走了十几步路,就猛地撞到了一个人。
里面的人轻轻哼了一声,把她吓了一跳:“谁?”
假山的缝隙间透过两三束稀薄的日光,她看清了面前是个年轻的小公子。
“赵子息。”永定公主见过他,“你为什么在这?”
赵子息笑了声:“那殿下又为什么在这?”
永定公主正要说话,突然听到了侍卫们的声音,她猛地伸出一根手指作出噤声的手势,可依然有脚步声渐渐逼近。
有侍卫喊:“喂!谁在里头?”
赵子息看了一眼永定公主,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让她往阴影更深处躲,他自己泰然地走出去:“是我。”
侍卫们对着他行礼:“赵公子。
他们环顾四周:“赵公子可看见永定公主了?”
“看见了,”赵子息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前面的杏园,“她哭着往前面跑去了。”
侍卫们不敢耽搁,立刻抱拳:“多谢赵公子。”
说罢匆匆向前跑去了。
赵子息又回到了假山里,永定公主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小声说:“原来光风霁月的赵公子也会骗人啊。”
赵子息莞尔一笑:“想不到金装玉砌的永定公主也不喜欢奴才们前呼后拥啊。”
他们两人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下,永定公主喂了一声:“赵子息,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?”
“洗耳恭听。”
永定公主正色道:“你向我阿娘上书求娶我,行不行?”
赵子息被她的话说得一愣:“什么?”
“没听明白吗?”永定公主不耐烦了,“我说让你娶我。
“我生得不丑,我还有很多钱,娶我你是不会亏的。”她打量着他,“你娶了我,我也不会管你纳不纳妾,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
赵子息温声问:“敢问公主殿下,为何想要让我娶你呢?”
永定公主仰起下颌:“你管呢?”
赵子息笑了,他说:“是脱火赤向娘娘求娶殿下了吧。”
永定公主睁圆了眼睛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,方才你也不在场啊?”
赵子息说:“方才席间脱火赤的目光屡次落在殿下身上,显然是垂涎殿下的美色已久。”
他聪明又安静,和他说话一点不费劲儿,永定公主叹了口气:“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我,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。”
想到赵子息是赵公绥的儿子,估计从来就没缺过钱,永定公主又有点挫败。
赵子息想了想,对着她说:“公主为何不想去北元?”
“这还能因为什么?”永定公主愤愤道,“你知道那里有多远吗,没有绮罗也没有珠宝,整日里和牛羊为伴,听说脱火赤本人茹毛饮血,是个生食人肉的怪人。’
她说得大都是源于道听途说和想象,赵子息闻言轻轻笑起来。
他笑起来很好看,弯弯的眼眸如同一泓清泉。
“北元没有殿下想得那么可怕。”赵子息道,“那里的确有数不清的马匹牛羊,却也有中原看不到的广袤草场。记得有一日,我独自骑马去敕勒川,夜里行至溪边饮马,抬起头时看见满天数不清的繁星。”
“比起咱们中原后土,北元的确缺少了绫罗绸缎与珠宝。可天上的星星像是水晶玛瑙,绿野上的羊群像是珍珠,而水草丰茂、野花丛杂的沃野就是天赐的锦缎。”赵子息说,“那里没有殿下想得那么糟糕。”
永定公主睨他:“你也是来劝我的?”
“不敢。”赵子息温和道,“我探访过很多北元部落,其实他们也已经在很多重要的地点建立了村庄与城市。那里和大齐也很像。在我看来,建设这样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,比建设大齐更妙趣横生。”
他乌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永定公主:“殿下难道不想成为一个和太后娘娘一样的人吗?”
“脱火赤此人马背上夺得江山,他也缺少一位能为他治国安邦的王后。凭借殿下的聪慧,假以时日,未必不能成为一位和太后娘娘一样出色的政治家。”
永定公主愣住了,她垂下眼:“我?你别开玩笑了。”
这些年来,她受到的教育都是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,而非是一个掌权人。
“为什么是开玩笑呢?”赵子息道,“殿下不试试,又如何知道呢?“
永定公主看着他,突然正色道:“如果那样,我是不是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了?”
而那一刻,赵子息眼底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悲悯: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手里真的握住权力的那一刻,当你意识到权力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时,你反而不敢去滥用它了。”赵子息喉咙间溢出轻轻的叹息,“走向权力这条路,可比成为谁的妻子痛快多了。当你真的可以主宰无数人性命的时候,你就会意识到,情与爱,
是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东西。但同样,走向权力的路,也会异常的艰辛,或许殿下自己也会死在路上,这取决于你自己想要拥有一段怎样的人生。”
“谋天下,定乾坤。公主殿下,想不想试一试呢?”
赵子息是一个很好的说客,他真的动摇了永定公主的决心。
永定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赵子息,或许对你来说,娶了我对你百利而无一害,但你依然要劝我。”
“我只是在考虑如何做对殿下最有利,而这些与对我有没有益处原本就没有关系。”赵子息的眼中流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和理想抱负,“而对殿下来说,赵子息也并不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。”
他看着永定公主,平和道:“殿下既知道我父亲的身份,就该明白若公主出降与我,或许有朝一日将会夹在我与太后娘娘中间左右为难。而一个正常男人,是不该让自己的妻子做这样的抉择的。”
他笑着补充:“所以,子息方才说不能娶殿下,不是因为殿下有分毫的不好,而是我赵子息福薄,没有尚主的福气。”
赵子息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。
“好吧,我会再想一想的。”
赵子息嗯了一声:“还请殿下先回去,我稍后再回,以免落人话柄。”
永定公主往前走了几步,又回头看他:“你对我真好,若我母后能像你一样就好了。”
赵子息摇了摇头:“娘娘待殿下的心意远胜于我,我仅仅在这里和殿下说了几句话,甚至一个铜板都没给殿下花,殿下切不能用耳朵听旁人的心意。”
“口蜜腹剑的人太多了,殿下要用心去体会。”
走出假山很久,永定公主依然在思考赵子息说过的每一句话。
这许多的话落入她的耳中,有一句,她尤其印象深刻。
“走向权力这条路,可比成为谁的妻子痛快多了。”
回到朝阳台上,祁瞻徇和太后都在,见她走来,祁瞻徇轻声道:“映禾,这件事朕也觉得不妥……………”
永定公主看向太后,轻轻跪了下来:“母后,我愿意嫁去北元。”
郁仪在拿到祁瞻给她的玉佩之后没有在宴席上多逗留。
今日的主角是前殿的主子们,像她这样人微言轻的人,留下也不过是喝酒吃菜罢了。
此刻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。
郁仪出了宫,到了梁王妃姑丈一家下榻的馆驿之中。
有了这块玉佩,她终于可以不用担心被锦衣卫拦下了。
她在馆驿里待了快三个时辰,直到天黑时分才匆匆离去。
没有人知道她在馆驿中和梁王妃的姑丈说了什么话。
*
若说近日以来,京中最为轰动的一件大事,莫过于宁王班师回京了。
三月初十,宁王身披铁衣自永定门入城。
宁王名叫祁瞻言,下个月才过十八岁的生日。
马蹄扬起尘沙,街肆万人空巷。帅旗迎风招展,雄师铁骑威风凛凛。
宁王摘下自己的头盔,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。
多年羁旅,他的皮肤带着小麦色的光泽,看上去甚至比梁王还要显得更长。
从容貌上看,根本不会看出他还不到弱冠之年。
人群中不乏有人高呼“战神”二字,显然百姓们心目中,都为这位宁王留有重要的位置。
他对着人群拱手致意,人群中的呼声便如海浪般层层叠叠地翻涌起来。
那一天,郁仪并没有出城观看大军班师的胜景。
她来到了刑部的大牢里,继续为韩氏抄笔录。
许是这几日宫中的事情太多,所以韩氏这几天没有再次受审。
她身上的伤依然美好,这几日正是发作的时候,她整日躺在牢房中,就连水都咽不下去。
郁仪喂了一些水给她,又从袖中取出参片来给她吊精神,韩氏靠坐在墙边,郁仪蹲在她面前问:“姜珩平日里和夏源渤有往来吗?”
她举着本子记录得很认真的样子,韩氏被她的执拗劲儿感染了,也开始打起精神来回忆:“都是街坊,自然是有往来的。不过是他家做了什么饭,给我家端一盘子,我家买了肉,也会分给他家罢了。平时来往不算很频繁,但也都是熟人。夏源渤
在锦衣卫里当军匠,平日里乡里乡亲,也会帮我们修农具。”
两家人都在本本分分的过日子罢了。
日子不好不赖地活着,不知又碍了谁的眼。
“只不过他前阵子好像很忙,白日从宫里当了差,回家吃了晚饭还要出门。这事儿他老婆也知道,我随口问了一句,说是又接了些私活,一干就是两个月,好在给的银子不少。他家里那位也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,这种事也不大上心,能往家里拿
钱就行。”韩氏说话总要喘上片刻,看样子伤依然不大好,“我只知道他每日里都回来得很晚,因为他从我家门口经过时,我家的狗会叫,那时往往梆子都打完两回了。“
私活。
一个锦衣卫的军匠能接到什么私活,还要一连干上两个月不休息。
若不是他真的拿了钱回家,郁仪几乎以为他是又养了一房小妾。
京师中哪里有这样大的铁器营生,除非是多了一批……………
兵器。
郁仪心下微微生寒。
兵部每年都会把替换下来的坏的,生锈的武器集中收集起来,报给户部一笔损耗,再打造一批新的。这些旧的兵器就放在仓库中,等着熔了重铸。只是报损耗时,只要不是数额极其不合理,户部一般只会派人走个过场就落印。
这样的铁器若真的积少成多,只怕不是个小数目。有些兵器,也未必真的坏到不能再用。
脱火赤如今也在京中,虽然没有带军队,他的身边却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。
这真的是巧合吗?
有人想要利用锦衣卫与司礼监间的积怨,掩盖自己的罪孽。
如今夏源渤被关在锦衣卫自己的牢房诏狱里,郁仪很难见他,但她此刻有皇帝的玉佩,她打算找时间去碰碰运气。
郁仪在纸上写完全部的细节,又塞给了韩氏一些伤药:“这些都是内服的,我看你身上的外伤已经开始结痂,这些治疗内伤的药可能更加对症一些。”
她的眼睛明亮又坚定:“我不会放弃,你也别放弃。
郁仪放下手里的东西,主动去握韩氏的手:“害人的人、轻贱人命的人,一定都会付出代价的。”
韩氏被她鼓舞了,微微动容道:“谢谢你。
她认认真真地对郁仪说:“有你这句话,即便最后不成,我也不会后悔的。”
谁说蝼蚁没有力量?
或许她们的力量依然不够强,但只要迈出了一步,就必然还会有千千万万步。
*
在这同一天里,赵子息呈交了一份关于税制的奏章。
他将自己在固原关数年来的心得,都写进了这章奏报中。
赵子息提出,或许可以将徭役与赋税简化,折合成白银,再按照田亩数分配下来。
这个构想很新颖,也很大胆。
太后听完之后却赞不绝口,说若真能践行下去,必然会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善举,赵子息也因此受到了封赏,听太后的意思,打算过阵子或将赵子息调动到户部去与张濯做事。
赵子息走下丹墀时,恰好偶遇了张濯。
张濯被几名户部的官员簇拥着,面色平淡,与他微微颔首致意,便要往前走。
赵子息却叫住了他:“张大人。”
张濯和身边几位同僚低语两句,让他们先走了,他停下来等赵子息走上前来。
“今日这份功劳不该只属于我,也该属于张大人。”赵子息对着张濯一揖,“若非有张大人提点我,这份报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推行下去。我已与娘娘直言,这份功劳有张大人的一份,请张大人再受我一拜。”
张濯避而不受:“是你的就是你的,我也只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,不足挂齿。”
赵子息前几日到户部衙门里参阅前些年关于税制的卷宗,白元震递给他一张纸,说是他自己的一点想法。可赵子息认识这纸上的笔体,知道这分明是张耀的亲笔。
纸上将他关于赋税方面的理论逐一进行了批复,又加上了很多独到的见解,让人醍醐灌顶。也让他更好的完善了自己的政治构想。
张耀不想认这份功劳,不代表赵子息不领情。
他仰着头看向张耀:“那日张大人将我从固原关外接回,虽然嘴上说,我与你之间不过是信息与利益的交换,如今已经两清,可张大人为何还要帮我?”
张濯看着赵子息真挚的目光,一句话藏在心底,无法说出口。
张耀想说:赵子息,前一世你死得太早了,你死在了还没来得及施展才华的年纪。你在固原关外消耗了太多宝贵的青春和光阴,你本可以做一个对朝廷更有贡献的人。
如果命运迟早将带走你的生命,如果重活一世,我依然注定无法扭转乾坤的话。
那么我希望能留给你更多的一点时间。
我对你没有私人恩怨,我做的这一切,纯粹是因为我对你的生命抱有惋惜之情。
文化是不分立场的,每一个才华横溢的灵魂被迫死去,对于张濯而言,都是无法挽回的遗憾。
仅此而已。
这些话,张濯没有办法对赵子息说出口。
他说:“我不是在帮你,我是在帮大齐的百姓。”
说完这句,张濯抬步向前走,赵子息在他身后叫他:“张大人。”
张濯停下了脚步,却没有回头。
“我们会成为朋友吗?”赵子息的声音变得很轻。
张濯沉默了很久,最后说:“或许会。”
他朱红的官服被黄昏的阳光照得鲜焕。
身外虚名又有何用?
张濯想把这些东西留给更需要的人。
他有郁仪在身边就足矣了。
他要改变郁的命运,或许也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。
张濯走到东华门时想到,自己已经有数日未曾见过郁仪,张命成椿将马车停在路边等着郁仪一起出来。
没料到这一等便等到了华灯初上,郁仪才独自匆匆走出门来。
这时候,东华门外只余下了张濯府上这唯一的一辆马车。
郁仪走到车边,张濯从里面掀开车帘,目光落在她身上时,蓦地柔了几分:“苏给事日理万机,唯我这百无聊赖的闲人,眼巴巴地盼着苏给事驾临。”
不知怎的,一见郁仪,他一整日压抑的心绪竟然平复了不少。
郁仪忙了一整日,被张濯的话逗笑了,她反问道:“张大人平日在衙门里也是如此吗?”
“你若来,自然也是如此的。”张濯对着她伸出手,“到我身边来。”
马车行驶起来,郁仪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。
张濯挪动了身子,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:“给你靠一靠,到了我叫你。”
郁仪当真歪着头靠在了他的肩上。
风在这一瞬间,也变得温柔了起来。
郁仪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张耀的手背上,张濯反过来与她十指交握。
郁仪闭着眼莞尔:“只有见了你,才知道我心里是很想你的。”
张濯眼底有笑,他抬起另一只手,轻轻捏了捏郁仪的耳垂:“快睡吧。
他身上的气息温热又干爽,郁仪真的在不知不觉间睡得沉了。
可就在这片刻小憩的光景里,她又做了那个许久都没有做过的梦。
那是一个粉雪如屑的日子,不再年轻的张濯正在打马疾行,京师的城门已经在雪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,他似乎急着赶回京城去。
积雪很厚,没过了马蹄。
张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她定睛看去,一滴水恰好跌碎在他的手背上。
他唇边呼出淡淡的白气,两行清泪刚好流至他苍白的下颌处。
张濯说了一句话,藏在潮湿朦胧的空气中,却被郁仪捕捉到了。
他说:“你一定要等着我啊,苏郁仪。”